金庸之后再无金庸

　　今年的金秋十月，不知是中了什么邪，空气总是弥漫着离别而感伤的味道。前脚走了幽默而绅士的咏哥，后脚走了一代武侠宗师金庸老先生。除了伤感，九十四岁高龄离世的金大侠给我们留下更多的是感慨。

　　多年前有这么一则新闻让我印象很深刻，文坛双子星座落户杭州。这里的双子星座一是指在杭州养病的文坛巨匠巴金。另一位则是时任浙江大学文学院客座教授的金庸。当时很是感慨，我们竟然和这样的一些文学大家生活在同样的蓝天下，呼吸着同样的空气。这是一种何等自豪的感觉啊！2005年10月17日，巴金老人仙逝，不久后，我拿到一直订阅的《收获》杂志，发现巴金的名字突然加了个黑框，仿佛在再次提示着我，杂志封面这位老人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追求自由的灵魂终于摆脱躯体的束缚获得自由了，巴金老人最后的几年是处于一种类似植物人的状态，死对他来说更是一种解脱。当时心里难过很长一段时间。五四之后最后一位文坛巨人、鲁迅的抬棺人走了，纯文学的指路人、良心写作的点灯人走了。

　　不过还好，我们还有通俗文学的大宗师在，他就是金庸，那时候他早已经封笔，但这不妨碍，我们把他和他的作品当作神一样的膜拜。有他在，我们的青春永不褪色；有他在，诗意的江湖就在；有他在，华文的骄傲就在。

　　有一种青春叫金庸

　　至少60、70、80这三代人的青春是少不了金庸的武侠小说的。高晓松说“没有金庸，我们的青春该是多仓皇。”1981年7月18日，邓小平在北京人民大会堂福建厅接见了金庸，这也是他重新走上领导岗位后会见的第一位香港人士。之后不久，金庸的武侠小说在大陆“开禁”，并很快成为畅销书。

从此我们的青春多了一重奇丽的色彩，它的名字叫武侠。武侠小说当然不是从金庸开始的，它最早可追溯到司马迁在《史记》中记载的《游侠列传》。再往后推可以推到唐人传奇中的《虬髯客传》、《红线》、《聂隐娘》、《昆仑奴》等。但是这些对于很多读者而言，还是有些陌生。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大陆流行的是与这一脉相承的侠客传、帝王演义类评书。如《七侠五义》《隋唐英雄传》《施公案》《英烈传》《呼家将》《岳飞传》《杨家将全传》等等。这些书目拥有的读者数量也不少，很多老年读者甚至能全本说出。毋庸置疑，它们也是我们青春读书时一道道美味。

　　但是如果评书类算是美食的话，那么港派这些武侠小说作家们的小说则可称得上饕餮盛宴了。当时有金庸、古龙、梁羽生、温瑞安时称四大武侠天王及其他一些武侠小说家群体们的作品风靡大陆。在那个文化娱乐还是比较贫乏的年代，这些白马啸西风、挥剑战群雄的令人热血沸腾的画面情节、荡气回肠的恩爱情仇让我们的生活不再寡淡无味，因为我们想象找到了一个肥沃的栖息地。我们的灵魂在另一种侠道情怀中得到滋养。这可不可以称之为是一种幸福呢？答案是肯定的。这其中最牛的当属金庸金大侠。从《书剑恩仇录》到射雕三部曲：《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天龙八部》，到封笔之作《鹿鼎记》问世。15部小说如凌波微步般飘逸轻盈、神鬼莫测；如黯然销魂掌一样摄人心魄、至性至情。如九阳神功内劲绵延不尽；如郭靖的降龙十八掌精进刚猛，一统江湖。它使我们的青春多了一层幻想的美丽和恢宏、自命不凡的骄傲和自负。而这些正是那个时代的孩子在贫穷的物质条件下所缺少的。

　　　　　　　我们欠金庸一个谢谢

　　金庸的15部小说改编成影视剧的数量之巨，版本之多，恐怕在全世界的小说家中都找不出第二人，居于首位的是《射雕英雄传》，从1958年开始，一共被十次改编成影视剧。其次的是《神雕侠侣》。据不完全统计从1976年至今，不算电影版，荧屏改编就有七次之多，今年，居然出现“神雕”改编小高潮，有两部作品并行推进中。曾经六次被改编成电视剧的《天龙八部》，在国庆前开始了第七次拍摄。而这若干次的翻拍中造就了一个又一个新星甚至是巨星。远至黄日华，翁美玲、张智霖，朱茵，古天乐、李若彤后至周迅、李亚鹏、胡歌，林依晨、黄晓明、刘亦菲等。即使是郑少秋、刘德华、李连杰、林青霞、梁朝伟这些巨星。他们很多人都是是靠金庸的小说改编的影视剧而成名。他们不欠金庸一个感谢吗？

　　再说当下活跃在各个IP的网络文学爱好者们，包括那些所谓大神们，起起他们的底，聊起他们的成长史，无一例外地发现，金庸的武侠小说是他们走上文学道路的重要指引。《诛仙》作者萧鼎最喜欢的作家是金庸；唐家三少在《朗读者》上深情回忆金庸的《笑傲江湖》；天蚕土豆、唐七公子等等都不例外。大神如此，那些小神也不例外。看看今天的所谓玄幻作品、修仙、穿越类小说，虽则说有下仙、仙人、仙童、上仙、上神（《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中的神仙的级别）；凝神、定星、洗髓、坐照、通幽、聚星、从圣、神隐、摘星（《择天记》中修炼等级）；魔族、人族、仙族、鸟族、花族（《香蜜沉沉烬如霜》五族）。这些名目众多的称号，但是从中都不难窥见金庸武侠小说中武林诸大门派、争夺武林盟主、正邪两道不相容、平凡小子奇遇成一代宗师的经历以及杨过、小龙女式的虐恋；韦小宝式的众女逐男或者众男逐女的自恋狂式恋；段誉、慕容复、王语嫣式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转盘式的三角恋；华筝、郭靖、黄蓉式青梅竹马PK一见钟情见光死式恋；穆念慈、杨康式钟情女遇渣男，被坑一辈子的苦恋等的老套情节。难道他们不欠金庸一个谢谢吗？

　　　　　　金庸之后再无金庸

　　武侠小说自古有之、侠道自古皆有，而把这两者融为一体并集大成者当数金庸老先生。这也是金庸武侠小说如此迷人的原因。先秦时代的墨子可以说是侠义精神的祖宗，他以拯救苍生为己任，为阻止楚国攻宋，他只身犯险，穿一双草鞋徒步行走十天十夜，终使一场干戈平息，使两国百姓免于涂炭。他指出：“任，为身之所恶，以成人之所急。”就是说侠就是要行侠仗义，除暴安良，济世而不顾自己的利益。他教导弟子，大多数人的利益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必要时可以牺牲自己而顾大义。他说：“义，志以天下为芬。”要把天下百姓的利益看作是分内之事。可见侠义精神在于家国天下的情怀，在于济世安民的志愿。

　　而这种侠义精神在金庸武侠小说比皆是，《射雕英雄传》以靖康耻作为整部剧的线索和基调，主人公郭靖从流落大漠的毛头小子成长为心怀国家，身负民族大义的侠客。在《神雕侠侣》中郭靖更是成为在襄阳城率群雄力敌蒙古大军的大英雄!《天龙八部》中乔峰从丐帮帮主一夜之间变成了契丹人，他在两重身份中忍辱负重，以家国为重，最终以死明志。就连最不堪的韦小宝也有跟随陈近南接受反清复明，汉人江山为重，身家性命为轻的教育。误打误撞杀了鳌拜，从皇宫救出来沐王府的人，并挑动吴三桂反清的故事情节。江湖之上，石破天勇赴侠客岛力挽武林浩劫。张无忌凭一己之力在光明顶阻止六大门派和明教的火拼。袁承志率七省草莽群豪巧救潼关人民等等。而观今日大神们动辄百万量的IP上有这样惊天地泣鬼神的侠情节吗？要么是帅哥靓女的虐恋，要么就是宫斗阴谋的翻版，要么就是游戏版的打狂兽。情节何等的虚无而空洞。

　　再看语言呢？金庸小说中对于古典诗词可谓是运用得浑然天成。李莫愁和陆展元的恩爱情仇自有“问世间情为何物”能配；“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周伯通和瑛姑这段啼笑姻缘啊皆因此而出；“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这是《神雕侠侣》的结尾，颇有郭襄如怨如诉的味道；“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烟痕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这是香冢碑原文。一缕香魂只有这样优美的诗词才能配得上。而今日的网络小说有这些古典诗词吗？也许有吧！但是极为有限，而且根本运用水平不在一个层次。这里仅举对女子的描写为例。

　　“只见一只白玉般的纤手掀开帷幕，走进一个少女来。那少女披着一袭轻纱般的白衣，犹似身在烟中雾里，看来约莫十六七岁年纪，除了一头黑发之外，全身雪白，面容秀美绝俗，只是肌肤间少了一层血色，显得苍白异常。只觉这少女清丽秀雅，莫可逼视，神色间却是冰冷。”这是小龙女。

　　“只见一个身穿藕色纱衫的女郎，脸朝着花树，身形苗条，长发披向背心，用一根银色丝带轻轻挽住。他望着她的背影，只觉这女郎身旁似有烟霞轻笼，当真非尘世中人。一双眼只是瞧着她淡淡的眉毛这么一轩，红红的嘴唇这么一撅。”这是王语嫣。

　　“只见船尾一个女子持桨荡舟，长发披肩，全身白衣，头发上束了条金带，白雪一映，更是灿然生光.他见这少女一身装束犹如仙女一般，不禁看得呆了.那船慢慢荡近，只见那女子方当韶龄，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肌肤胜雪，娇美无比，容色绝丽，不可逼视。”这是黄蓉。

　　再看我们的大神们对女子的描写：天蚕土豆的“虽然有些宽松，但依旧勾勒出了发育良好的曲线。”“少女有着如雪般的肌肤，青丝轻束，一身简单的青衣，却是勾勒出了曼妙的曲线。”“白玉般的娇躯勾勒着动人的曲线。”你看，都是勾勒曲线。

　　辰东的“一副绝美的容颜，不沾染丝毫尘世气息。”“白衣飘飘，秀发轻扬，一双灵动的美目，正在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无双的容颜上带着一丝不快之色。”“如谪仙临尘一般飘逸、袅袅娜娜而来。”“如玉般脸颊带着点点水滴，宛若出水芙蓉一般清丽脱俗。”“无双容颜上那灵动的双眼长长的睫毛，挺直的秀鼻，红润的小嘴，使她看起来像精灵，纯洁的像天使。”你看，都是绝美无双的容颜。

　　西红杮的“喘息的胸脯不停起伏着，只是那双朦胧的双眼。”“那种惹人怜爱的气质是与生俱来的，根本不需要声音、化妆等来营造。”你看描写得没有丝毫亮点。

　　唐家三少的“少年相貌清秀，皮肤白皙，一双大眼睛很特别，竟然是淡淡的粉蓝色，利落的短发亦是同色，英俊的相貌似乎比贝贝还要更甚几分，确实是霍雨浩见过的最好看的同龄人了。”你看他的很多女主都是喜欢女扮男装且和男主青梅竹马，从小玩到大的。

　　这么看下来，发现要么是词穷、要么是雷同，要么是笼统。看来我们需要学金庸还有很多。

　　1987年之前金庸的书在台湾都被列为禁书。理由是因为《射雕英雄传》跟毛泽东的词作《沁园春》“只识弯弓射大雕”相关，有为共产党宣传之嫌。解禁后还是舍去了敏感的“射雕”二字，改用《大漠英雄传》之名面世。另外《天龙八部》中慕容复复国的不堪形象和蒋氏父子时刻想反攻大陆似乎有些关联。

　　1981年之前金庸的书在大陆也是被禁的。因为在文革期间，邓小平被流放到江西农村。金庸在《明报》上为邓小平打抱不平，强烈抨击文革的不合理，并且不断地支持彭德怀等人，赞扬周恩来倡导的“四个现代化”。由此，他成了林彪、“四人帮”眼中香港的头号反动文人。而且金庸的《笑傲江湖》中对任我行的口号“日月神教文成武德泽被苍生圣教主驾到。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圣教主中兴圣教寿与天齐”也与当时的一些口号似乎有些关联。

　　所以金庸并不是一位只会在虚幻的武侠小说中空谈家国天下的的空头小说家，作为《明报》时评作者的他在现实生活中，也是一位关系国家前途、民族命运的有气节的文人。这和我们今天网络上为了点击量、为了IP流量而无节操、无底线的所谓作家要好得多了。

　　13年前最后一位纯文学大师走了，13年后最后一位通俗文学大师也走了。长剑挑灯指北斗，漫卷诗书为谁留。金庸之后再无金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