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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秤导师:金明春
作者:admin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4351  更新时间:2017-09-25 14:31:33  文章录入:admin  责任编辑:admin


作者简介:

   金明春,正高级教师,在《人民日报》《意林》《格言》《中华活页文选》《名作欣赏》等报刊发表作品。出版著作《奔赴山海》《青春,在美的芳华里绚烂绽放》等30部图书。图书《梦向北川》被教育部选入全国中小学图书馆推荐书目。做为采访嘉宾参加南方卫视拍摄的《七彩云南》六集电视节目。文学创作事迹在电视台专题节目人物故事中播放。曾被邀请在中国大学等学院和社团做文学创作讲座。教育论文在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人民教育出版社、海南省教育厅、山东省教育厅、中国社会管理科学文献编委会等部门举办的征文中分获一等奖。文章在共青团中央、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散文学会、广东省委宣传部、山东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委员会、组织部、山东省委宣传部、山东省作家协会等部门举办的征文中分获一等奖。获得中华书局主办的伯鸿书香奖阅读奖。







天山书简


金明春

  子夜的风总在翻动天山深处里的故事。

  我捧着备课本走进教室,纸页间长出盐霜般的批注,像盐碱地冒出的倔强野草。化学方程式在黑板上划出霜花时,维吾尔少年的瞳仁里正绽放着克拉玛依的星群。

  我是在某个黄昏做出这个决定的。那天夕阳把泰山染成古铜色,山风翻动办公桌上的报纸,"西部大开发"几个字在暮色中泛着微光。我望着窗外飘落的银杏叶,忽然想起地理课本上天山的雪线。

  报名表上的墨迹未干,我便准备远行的行李,这一去便是两年。

  踏上了西行的列车。车轮碾过河西走廊时,我数着窗外掠过的胡杨,它们的枝干像极了泰山石刻的纹路。当博格达峰的白顶出现在地平线上,我知道,天山脚下那所被白杨环绕的学校,将成为我未来两年的家。

  推开办公室的窗,天山融雪的气息扑面而来。黑板上残留的粉笔灰,在晨光中飘散成帕米尔高原的云。我的备课本里夹着一片从家乡带来泰山松针,与天山雪莲的标本相映成趣。每当暮色四合,远处的雪峰便染上晚霞,像极了故乡的岱庙红墙。

  2002年的第一场雪像是从博格达峰顶倾泻而下的月光,一夜之间,将支教的校园染成素白。清晨推窗,寒气裹挟着雪粒扑进屋里,窗棂上结满冰凌花——那是冬天用月光在玻璃上写下的诗行。

  米娜的座位靠窗,她的睫毛上落满霜花,像托木尔峰顶的雪莲。这个总把课本捂在羊皮袄里的姑娘,鼻尖挂着两行清泉,擦去又涌出,仿佛天山融雪汇成的溪流。"你怎么穿这么少?"我问。她低头搓着冻红的手指,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没事。"教室的炉火正旺,却暖不透她单薄的衣衫。

  窗外的白杨在嘶吼的寒风中疯狂摇晃,枝头的积雪簌簌落下。米娜的同桌告诉我,她家住在山那边的牧区,父亲是雪山上的向导,去年为救游客永远留在了雪线之上。我望着她倔强的侧脸,忽然明白,这姑娘的坚强,就像天山上的雪莲,越是寒冷,越是绽放得热烈。

  我去巴扎换回一蓬白羽绒。她接过时衣摆扫过结冰的窗台,惊醒了沉睡的冰凌花——那些冬天用月光在玻璃上写诗的精灵。

  暮色降临时,最后一抹夕阳染红了教室的窗棂。米娜收拾书包的背影,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远处的天山渐渐隐入暮色,只有峰顶的积雪还在发着微光,像一盏永不熄灭的灯。

  最老的沙枣树记得那个黄昏。义马江的爷爷从土墙取下斑驳的纸鸢,带我们走进塔克拉玛干的皱纹里。老人松手时,五十年风沙磨砺的掌纹突然舒展成风筝线。"看见么?"他指着掠过骆驼刺的阴影,"沙海里的船要有帆。"少年仰头饮尽整个天空的蓝,线轴转动声惊醒了蛰伏的胡杨种子。

  腊月车祸后,石膏裹着的手臂在列车颠簸中长出年轮。硬座车厢的泡面蒸汽爬上窗,凝成帕米尔高原的等高线。当最后一片消炎药在胃里化作月光,乌鲁木齐的站台上正飘着立春后的第一场雪。

  拾棉花的季节,棉桃在晨曦里炸开的声音比闹钟更准时。学生们蜷在麦草铺就的星图上,露水打湿的睫毛像沾满银河碎屑。某夜田鼠叼走我的教案,追到地头却见它蹲在坎土曼上,爪印拓满有机化学式。我们相视而笑,月光在棉花垛上摊开银亮的草稿纸。

  胡杨在戈壁滩上站了千年,根系扎进沙土深处,像一支支倔强的笔,在荒漠上写下生存的箴言。雪莲在峭壁间绽放,花瓣上的霜花是它写给严寒的情书。

  两年的援疆支教结束了,临别那天,米娜的眼眶比托木尔峰的雪还要晶莹。她说要考去山东的大学,声音轻得像一片飘落的胡杨叶。我在她的笔记本上写下地址,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像极了天山融雪汇成的溪流。黑板上还留着昨日的化学方程式,教室里从窗外进一阵阵烤馕的香气,窗外的白杨在风中摇晃,仿佛在挥手告别。

  欢送会上,维吾尔族老师弹起热瓦普,琴弦震颤的声音惊醒了栖息在校园里的麻雀。老师们围成一圈,跳起麦西热甫,舞步扬起细碎的尘埃,在夕阳中闪着金光。"亚克西,亚克西",歌声飘出窗外,与远处的天山融雪声交织在一起。我望着这些熟悉的面孔,忽然想起初来时,也是在这样的黄昏,我推开教室的门,看见一束天山的雪莲插在讲台上的玻璃瓶里。

  如今,我的行囊里装满了天山的故事:一片胡杨叶,几粒戈壁石,还有学生们写在彩色纸条上的祝福。火车启动时,我看见站台上的白杨树在风中摇晃,枝头的积雪簌簌落下,像一场无声的告别。远处的天山渐渐隐入暮色,只有峰顶的积雪还在发着微光,像一盏永不熄灭的灯,照亮我归乡的路。

  登上回乡的列车时,米娜塞给我晒干的雪莲花。花瓣上的纹路是冰川移动的轨迹,花心藏着天山融雪的密码。火车启动时,义马江追着铁轨放飞纸鸢,线轴在他掌心烙下红柳般的印记。风筝掠过山巅时,我的耳边飘出一首美丽的歌声——那是古丽喜欢唱的《红雪莲》

  如今泰山南麓的书房,似乎天山雪水仍在我指缝流淌。米娜寄来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上,化学成绩像熟透的葡萄般饱满。偶尔午夜梦回,听见风叩窗棂的节奏,仍是维吾尔少年齐诵元素周期表的韵律。窗台上那株移植的骆驼刺,正用山东的月光酿造塔里木河的晨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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